从吴刚伐桂到西西弗斯,中西不同视

探索生命的价值和意义,是人类永恒的追求。中西方无数先哲,在不同的历史时期,分别做出了不同的解答。

然而,有些解答在某点交汇时,却表现出惊人相似性。

中国传统神话“吴刚伐桂”和希腊的“西西弗神话”则在关于命运价值的荒谬感表现上,不约而同的达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。

图:吴刚伐桂

然而,基于中西方不同的文化视角,以及不同的深刻传统,却又能解读出他们相异的价值特性。本文就此展开相关探讨。

对“吴刚伐桂”的东方背景文化解读

“吴刚伐桂”神话出现在唐代,确切的源头性记载,出于晚唐前期的段成式,他在《酉阳杂俎.天咫》中表述:

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。故异书言,月桂高五百丈,下有一人,常斫之,树创随合;人姓吴,名刚。西河人,学仙有过,谪令伐树。

记载说,西河人吴刚因学仙有过错,而被神仙惩罚在月宫砍斫桂树,但月桂树十分庞大,高五百丈,且随着砍伐,树干还会马上随之愈合。

吴刚就是通过日复一日的重复这种无意义的砍伐,默然接受仙人对自己的惩戒。

图:酉阳杂俎

至于何时能成功解脱,或许遥遥无期,也无人知晓。

虽然,有不少记载附会吴刚本名为吴质;也有人说吴刚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吴权。但是这些都非确凿的证据,牵强痕迹十分明显。

至于吴刚因何受罚,犯了什么过错,哪位仙人罚他,更让人无从查阅。

虽然民间传奇中有丰富性的内容,传说吴刚受罚是因为“和嫦娥偷情”,另说是“贪财不义”。但这些都属于想当然的附会,并无实据。

而更值得注意的是,受罚的吴刚,竟然毫无怨言,也无任何抗议性表现。

面对仙人指定的过错,不解释,不质疑,不推脱,不讨饶,不反抗,他所做的就只有听话照做。

图:天宫巍然

作为修仙的信徒,吴刚真是极尽恭顺和虔诚的样板。他以日复一日的单调劳苦和绝望乏味,来昭示清规戒律的神圣,以及他生命本身的卑微和轻贱。

面对高大而无法抗拒的命运,吴刚选择一味的匍匐恭顺。这可能也来自于他内心这样的假定:一切都早就有所安排,生命本身就是一场徒劳,所以也就无需探求其间的内容和意义。

从上面分析还透露出,“吴刚伐桂”带有典型的东方重德主义,道德训诫的色彩表现也尤为浓重。而强大的修仙传统和神仙权威,也从中体现出强烈的专制色彩。

因这则神话背后,隐藏着的神仙们话语则是:你吴刚只管去伐桂,莫问错在哪里,也莫问何时惩戒终结。你的命运只有顺从的份,至于绝望还是希望,那时你自己的事!

天意对于凡人,从来高且难问。每个人惟有置之不理,俯首恭顺,才是最好的选择。

再联想“吴刚伐桂”神话出现的晚唐时期。繁镇割据,战乱频仍,所谓“官乱人贫,盗贼并起,土崩之势,忧在旦危”。

这种条件下的百姓,生活困苦,生命危在旦夕,面对世事无常,自己哪有半点主导的份,

连《酉阳杂俎》的作者段成式,都以终日信佛读经,饮酒解忧,来排解内心的郁闷。他笔下的吴刚又怎么能够,做出超越性的生命意义解读,以及具体的命运抗争措施。

图:刑天舞干戚

而在东方的中国历史上,曾经并不缺乏对命运抗争的强大精神和相关神话传统。如上古的“精卫填海”,“夸父逐日”以及“断舞干戚的刑天”和“怒创不周山的共工”。

这些都是面对强大势力,或者传统权威,而不甘屈服,奋起反抗的勇武精神代表。

图:夸父逐日

然而,随着秦以后封建专制力量的加强,这种反抗不公命运表现的类型神话,就被人们逐渐淡忘了。

具体表现为,随着儒释道三教相互不断融合的潮流汇集,道家典籍的三洞四辅十二部经书逐渐成型,修道的清规也越来越加丰富和严密,有了更为庞大的体系,道教的神仙世界,越加类似现世的专制政权体系,级别分明,尊卑井然。

而唐代随着老子被封为远祖,道教开始关乎社稷福祉,皇朝命运。在这种背景下,道家的专制化程度,也必然会有相继程度的加强。

所以修道、修仙的清规和惩罚也必然分类更加精细,惩戒的力度也会必然会更加强化。

图:道教神仙阶层秩序

结合上述文化意义和政治背景,来理解“吴刚伐桂”就会相对容易了。

面对强大传统和权威,吴刚要想知趣,只能不问未来和原因,麻木的拿起刀斧,不去理会树创随合与否,不去感觉劳苦荒诞。

而也只有在乏味荒诞外,无怨无悔的抡起刀斧,并由此体现出卑微和顺从,这才是真正的价值和意义。

对“西西弗神话”的西方文化解读

西西弗斯是希腊荷马史诗中的人物,他在荷马叙述中表现的十分狡猾而贪婪。他对贪婪暴虐的希腊众神,也毫无虔诚和恭顺。为了钱,他会出卖众神之王宙斯的秘密,甚至他还曾经欺骗并绑架了死神。

图:荷马

最终众神共怒,罚他死后,在地狱也不得轻松:他要时刻推运巨石到达山顶,然而到达后,巨石很快就会坠落。而他,需要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,时刻严重耗费气力推送巨石。虽然明明知道到达后,很快巨石还会重新坠落。

图:西西弗斯

西西弗斯和吴刚都因过错,接受了荒诞往复,徒劳无功式的处罚。然而西西弗斯却和吴刚有所差别,某些差别甚至是根本性的。

首先,西西弗斯的过错表现明显、几乎人神共知;西西弗斯也是因为对神的戏弄和出卖而受罚。

假若理由不公,西西弗斯还敢于直接提出抗议。表现为在死神那里,他会以一个没有被埋葬的人,无资格待在冥界为理由,要求给予三天告假,来还阳善后。而吴刚则可能连自己犯什么过错都不去想知道。

其次,西西弗斯对神和命运一点也不恭顺和敬服。任你是众神之王宙斯,只要有利益,西西弗斯一样能检举和告密。并且即使他到了死神那里,也能在去之前和妻子编造好配合性谎言,为逃离死亡而不断加戏。

甚至他还敢绑架死神。比之西西弗斯,这些是吴刚绝对不敢想象的。

图:宙斯

最后,充满抗争性的西西弗斯,在重复性的荒谬中找到了恭顺以外的意义。这体现在加缪的《西西弗神话》中,加缪说:

西西弗斯无声的全部快乐就在于: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。他的岩石是他的事情。同样,当荒谬的人深思他的痛苦时,他就使一切偶像哑然失声。荒谬的人知道,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。

图:加缪

这种对于荒诞现实的超越感,是人类理性的升华,使得生命有形而上的价值和意义。比之吴刚的顺从卑微,境界高低,不言而喻。

对两者不同价值和文化意义的再认识

“吴刚伐桂”和“西西弗神话”都是对现实命运荒诞感的不同解读和对应。前者的恭顺卑微选择,基于当时专制主义的加强和东方重德文化背景。

吴刚面对强大的专制势力和道德价值压力,选择了卑微和恭顺。哪怕不知错误的原因,也要默默接受严厉的处罚,这符合感性的最优策略。

而西西弗斯的逆天抗命以及超越性价值认识,是基于希腊文化背景下,推崇理性,崇尚自由,反对权威,对人性公平的强调。

在这种文化背景下,既然众神之王宙斯,到处搞小三,为神不尊,那么作为理性的人,自然也有抗争的权力和自由。面对莫测不公的命运,人要发挥理性,自己找寻内在的价值,来对抗现实中的荒诞。

最后的总结,“吴刚伐桂”是在东方专制,重德文化背景下,对阶层秩序权威的神化;而“西西弗神话”则是希腊文化背景下,“理性人”面对强大权威,对人性价值的升华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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